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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alling 中前

CP:闪恩on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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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 of them knew the truth.

 

中前

 

返行的二人回到了一楼大厅时,空旷的教学楼安静得针落可闻。言峰绮礼沉默的扮演着领路人的角色,他带着间桐樱,一步一步走向大门,推开一个没有悬念的谜底。跟在他身后的人很安静,静到几乎没有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分明,但那个视线是存在的,它没有间歇地投向言峰绮礼的后背,像隔了门帘忏悔的罪人一样执迷不悟又殷切狂热。

 

——啊啊,神父……我来忏悔。

 

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她便将这样说道。

 

旧校舍的大门锁幸而没有反扣,当真轻而易举便打开了,将那些邪祟的,古怪的,一切魑魉魍魅拦截在子午线的境界前。外面春光明媚,樱色正美。言峰绮礼的脚步却稳稳停在房间这一边,在光和暗的边界退回一寸之差的距离。

 

他没有往前走,而是将大门外的风景左右扫视一番,瓷白色的台阶下,花园里草色正新,经过老校工打理过的花朵依旧滋润美丽,香气馥郁,甚至隐隐能听见草丛里传来小动物悉悉索索的动静,似乎风景并不能松动他的警惕,反而声音令其在意,他闭上眼侧耳倾听,只听到更远方依稀有些途径而过的汽车鸣笛。风景里是温暖、活力、还有一些令人安逸地人类活动的踪影。

 

言峰绮礼几不可见地笑了笑,即将迈出的一足却稳稳地挪回界限之内,并利落地关上了门。

 

从头至尾没有出声的女声轻柔地在他身后响起:“咦,为什么不出去呢?”

 

黑发少年暗沉的黑眼睛仿佛融进了雾里,他保持着拉紧大门的动作,毫不在意身后人的提问,甚至利落又精准的一层一层落着锁,他的语气里填满了欣悦和兴致:“雨声。”

 

“什么?”女声有些诧异。

 

言峰绮礼转过来,看向身后与他相隔已经及其接近的间桐樱,丝毫不为这不对劲的距离而动容,他甚至照顾对方的身高微微低了低头,用一种类似年长的父兄一样温声叮嘱的语气反问着少女:“你听不见吗?”

 

他笑得恰到好处又彬彬有礼,像无数次上台领奖时一样刻板,也像每一次听人告解时一般耐心,只是这一次,少年神父平稳淡然的语气一变,笃定又着魔,宛如带着邪念唱一首圣歌:“……这震耳欲聋的雨声啊。”

 

有些光芒透过门窗的缝隙、半透明的玻璃零零碎碎洒落一地。那一刻言峰绮礼恍若未见地笑言一句荒谬之谈,他坚定地口吻中隐隐生出一些信仰,仿佛再次回到神像的足边、光耀之堂里,庄重严肃的面容慢慢柔和了线条,像窥测一切险恶的先知,包容所有罪孽的圣者。

 

言峰绮礼从容地拉直了袖口,凝视近在咫尺的羔羊:“可怜之人常被云雾迷眼,但你仍可回头望。”

 

然后,他欣然等到了意料之中的否定。

 

谁也没有戳破显而易见的分歧迷障,只听到大厅中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中央会客区的瓷砖上被烟火熏黑了原本的纹路,置于其上的是一个摔到支离破碎的老式书桌。

 

究竟是谁做出贸然投掷的冲动之举已经不再重要,言峰绮礼皱紧了眉看向灰土浮动的断木暗间,他倾听着寂静,观察着幽邃——就如同真正救世的苦修信徒。他在间桐樱隐隐后退半步时毅然擒住对方的手臂,言辞里有种不容辩驳的正气。

 

“听我的,快跑!”

 

在那黑黢黢的木料罅隙中,倏然伸出一只细瘦狰狞的手。

 

若恩奇都在此处,定要认出这便是扣住他咽喉的鬼手。

 

青少年本该有的健康柔嫩悉数不可见,只有青黑血污斑斑驳驳,它从暗间中艰难伸出,做出一个虚虚抓握的姿态,间桐樱被言峰绮礼拉走的一瞬间依旧忍不住回头望,只见这不该、不能、亦不可能出现的异象又生了变故。

 

那狭小的空间里蓦地生出越来越多的手,它们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折动着,像被强行连体的蜈蚣百足,有些在地上抓挠,那破碎的指甲盖刻着一道道疼痛的血痕;有些向着上空虚握,不知是求救还是索仇;还有一些伸向他们逃跑的方向,极尽殷切地伸长勾手。

 

无需片刻,伸向他们的手越来越多,书桌残木终于震动抖落。

 

——从中挣扎着爬出来的又该是一个怎样畸形的灵魂?

 

间桐樱移开视线不再看,转头跌跌撞撞跟上了言峰绮礼的脚步。

 

谁也没有明知故问那重新扣锁的门扉可否再开,也自不提言峰绮礼若踏出一足的结局该有如何的走向。两人逃向西门走廊,窗沿封死,阳光渐冷,一墙之隔的春色隐隐发生着不明的变化,而他们在身后有某种骨骼攀爬及地的拖曳声响,那是一种嗞嗞啦啦连皮带肉地磕碰摩擦。

 

好奇心仿佛在这群年轻人身上早逝已久,竟是谁也不曾回头望,甚至任何拖慢速度的多余举动都不曾有。言峰绮礼越跑越快,被他拽着的人也默不出声地跟上进度。他努力在心中勾勒着旧校舍的地图,时间紧迫只能避开一个又一个不知是否上锁的房间,终于来到西区的紧急通道。

 

他几乎不带犹豫地迈步上了几步楼,略微紊乱的气息令他冷漠刻板的声音中有了一些人气:“不要在这里松懈,上楼就好了,那东西跟不来!”

 

“啊……呵呵,”身后的声音凝滞了一下,嘶哑浊重,仿佛久不曾人言,又疑似从泥浆深处幽幽传来的怪奇之声,“你、你……怎么知道,上楼就,好了,呢?”

 

究竟是什么欺骗感官,究竟是什么令一个人坚信自己眼前所见即真相,手中所握即力量,心中所求即理想。若真有心救人,怎会辨不出手里的冰冷的假象。

 

带走间桐樱的“言峰绮礼”是什么。

 

言峰绮礼拉走的“间桐樱”又是什么。

 

似乎已入死局的言峰绮礼慢下脚步,他僵直的身躯坚毅笔挺,他不回头张望,也不曾甩落掌心里发酵腐烂的真相,反而更用力的攒住手中那截手臂。他一反受害人的脆弱紧张,甚至半晌沉默后忽然漏了一声轻笑。

 

既不意外,也不惶恐。

 

“因为二楼的墙壁很吵,你的哭声很吵。”

 

他将话语掷出,果然见到真言的皮囊再开,于血肉之中拉扯出更多真实过往,眼前校舍的面貌随着二次揭穿再度发生扭曲。楼梯侧墙的壁纸上网状的裂痕纵横攀爬,顷刻之间蔓延了整栋楼房,墙纸剥落燃烧,纷纷扬扬全是不详的飞灰,原本被墙纸遮掩的壁面上刻痕累累,粘稠的黑血从其间涌出,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古怪的呼吸声也停了,校舍再度陷入安静。这一次,就连最后一丝古典和贵气的落魄风貌都荡然无存。

 

言峰绮礼不紧不慢地将手收回,他的感官回归,方才肌理相触的错觉渐渐收拢得一干二净,他并不惊诧地望向手中真实所持。

 

一柄黑伞。

 

他也曾以圣水点额,用圣经涤耳,冷眼看过他作为父亲的神父眼里光彩熠熠,说他生而奉光;于是某一日他独自一人沉默地站在告解台上,故意遮了面目又改了腔调,吐露属于言峰绮礼真实的困扰,却隔着门帘听到作为神父的父亲带着漠然与怜悯的冷嘲。

 

“孩子,你本可以冒雨而去。”

 

黑发少年眼里慢慢浮现出温暖的笑意,似乎回忆起十分值得珍惜的东西。那就像曾经目击过自杀现场时一样美妙,他从极致的痛苦和黑暗中吸食出愉快的髓,他向每一个告解的人明示通路,又引领他们走进以父之名的坟墓,让他们从苦难中解脱出来,再陷入更窒息的无解循环。他已嗅到罪孽的潮湿腥味,鉴别了越丑陋越真实的地狱入口,又怎么会回归那自欺欺人的虚伪天国。

 

“可怜之人常被云雾迷眼,但我仍可回头望……”默声回顾着曾经父亲用以劝诫自己的祷词,黑发少年听见空校舍中蓦然传来间桐樱的求救声,他闭上眼,竟露出莅临交响盛宴一般着迷沉醉的表情,他的低语温柔却又残酷得有些执迷不悟,“当然如此。”

 

言峰绮礼笑着睁开眼。

 

——毕竟,进退皆是深渊。

 

他在楼梯口站了一小会,分明早就已经听见间桐樱的声音,可他丝毫没有对其产生不安疑惑,就连笑容都未动分毫,那笑容明熙和煦,又仿佛藏了一些疯狂,在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央。

 

“仁慈的主一直都知道。”

 

“谁说了真相,谁说了谎,谁来告解,谁做了伪装。”

 

他不知对谁说着意有所指地话,理所当然地转回了头,如果间桐樱和他在某一个地方失散,可能是西区走廊乃至地下一层的这一片地方,如果不是,那么或许从一开始跟着他下楼的“人”就不是间桐樱本身。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至少得将一楼及负一层搜寻一下,排除可能。

 

言峰绮礼提着伞勾的手动了动,细直的黑伞绕了手指一圈。他怡然自得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有将刚才的紧张放在眼里,原本追在身后的鬼影似乎并未散去,在刚刚二度剥落了真实面貌的空间里,它就像某种第一时间警惕隐匿的小型野兽,等到喧嚣渐渐平稳后又再度兴起蠢蠢欲动地恐怖诉求。

 

从走廊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言峰绮礼眯起眼,立刻辨出那声音的熟悉感——这可绝不是少女轻巧的跑步声,他脑中准确地将其与某个人对上号,就听见随之而至更为躁动的肢体骨骼的怪异摩擦声。他看了看还没有查探的走廊房间,倒退两步稍稍象征性地犹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入负一楼的入口。

 

先从这里找起吧,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丝毫没有回头援助的仁心。当他一步一步稳稳地步入地下一层,楼梯口的光芒忽然被一个身影阻隔了,他有所感知地侧了侧头,就切实地听见了,本该失去踪影的少女冷漠的声音。

 

“啊啊,神父……我来忏悔。”

 

“我来忏悔——我即将犯下的罪。”

 

校舍的一番变化自然被每一个深陷其中的当事人看在眼里,恩奇都抚摸着墙壁上狰狞交错的凝固黑血,忽然侧过耳靠近了一道流血的墙缝。

 

是墙壁在哭,还是这座楼在哭,还是困于其中的灵魂在哭呢?

 

它们哭了多久,都有谁听见过,又有谁理会过。

 

自缝隙深处传来似有若无的低语,仿佛有一张破损腐烂的唇凑在墙壁另头嘶哑诉说——在某一段过去,它被混凝土一层一层遮掩,在大火摧毁之后历经了再加固、再粉刷,甚至最终,还有无数双疯魔的手给它舔砖加瓦。

 

那些手真的太多、太多了。有些争先恐后地填补墙壁的空缺,有些不惜脏了泥泞也要粉饰墙面,有些后来者顺着墙壁戏谑的勾指扣响,仿佛拿捏着空心墙的故事自我膨胀,它们逐渐扭曲姿态,青黑腐烂,却自始至终没有一只伸向墙壁,递出救赎的洁白手掌。

 

墙壁里原本埋了什么呢。

 

竟连大火也烧不净这黏腻腐朽的恶臭。

 

吉尔伽美什定定地看着他,眯起红眸冷静地将恩奇都从头至尾收入眼中,他一语不发,只在恩奇都离开了墙面后走过去扣住对方的手腕。他灿烂的金发和光辉相映的眼眸从不失色,明明看上去正该是最张狂无忌的时候,却总不时的陷入无端静默。但这是一种复杂的沉静,被它裹挟的思量是子弹和尖刀,被一层棉絮掩了亟不可待的杀招。有时候恩奇都觉得吉尔伽美什无疑是这古怪校舍带来的鬼魂,它在自己心头开了豁口,心怀不轨勾着自己昏昏沉沉走偏航道。

 

但那又如何,恩奇都不闪不避的回望,他只有一个方向,谈何偏航。

 

长发少年垂眼笑的模样极尽温柔和容让,有种自内而外浸润的美好。他回握吉尔伽美什温热的手掌,不由失笑:“吉尔,刚刚扔书桌的气势哪去了?你是知道这里曾发生的事么。”他说着,一面轻轻撕下墙壁上卫宫切嗣童年时期的残存照片。

 

“你来找这个,我猜对了吗?”

 

吉尔伽美什看也不看恩奇都手里的照片,恩奇都只得叹口气将其收起来。金发男人低头吻了吻恩奇都的发顶,他的呼吸和体温亲昵地洒落下来,声音模糊不清:“哼……这只是顺便。我是来找你。”

 

这样的接触终究是珍稀难寻,恩奇都的后颈上窜出酸麻的感觉,他面不改色地抑制住这种近乎令他轻吟出声地动容,微微抿了抿唇,终于缓缓开口:“可是吉尔,你怎么知道此番便能恰逢其会,得偿所愿?”

 

吉尔伽美什看出恩奇都那极不明显的意动,心中难得畅快,笑声明快:“我竟不知,我来寻你,何需逢时?”

 

恩奇都忽然静了片刻,然后转身将头埋入对方怀里。

 

“——”

 

正值大雨倾盆而至,恩奇都轻声的低语甚至来不及给吉尔伽美什甄别虚实的可能,便淹没在淅淅沥沥的珠玉之声中。吉尔伽美什不由得拧了眉,单纯地恼怒这巧合流离之中失所的倾诉。他的不虞从无回收的可能,便冷着脸故意轻扯恩奇都的长发,本想命令对方再说一次,却趁着难得的贴近,迷上这自上而下的视野。

 

他看见那片洁白秀致的额,也看见精工刻下的眉骨和匠心雕琢的鼻梁,吉尔伽美什毫不掩饰对他的珍视和渴慕,直到自己被金绿色的湖泊留影,这任性的男人便顷刻篡改了骤变的心思。

 

或许没落在雨声中的是一句情话,始于无数次的信手拈来,终于每一次的独一无二。

 

恩奇都有时候固执得很,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可一不可再。吉尔伽美什便也足够默契,索性侧过头,顺从心意咬了咬恩奇都的鼻尖,多占回一些成本。

 

恩奇都抬头对上吉尔伽美什的双眼,将眼前这个可爱的大男人的疑惑、恼怒、喜爱统统毫无芥蒂收入囊中,甚至被人亲昵啃咬时也不过懒猫一般眯了眯眼,却只字不再提错过的前言,他也就弯着一对无忧无虑的明眸轻笑出声。而这一次,雨声再也无法独藏他清晰纯粹的音色。

 

“既然出不去,那就把‘顺便’的事做完吧。说说你知道的,我想听。”恩奇都自然地弯着吉尔伽美什的手肘,他本是有着同形貌不符的沉稳和安定,偏偏这一定的身高落差令他不经意的举动带有孩子气的纯真质感,而他面上的笑意似乎从见到对方开始便一直不曾落下,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竟心随所想毫不避讳地岔口谈及,“虽然吉尔不愿意说我们的过去,但我有时又觉得能见你已是不易,我究竟等了你多久,或者你是否等我很久,这样的问题多想也是徒劳无功。不如多看你,听你说话。”

 

吉尔伽美什嗤笑一声,他似乎极适合一些夹带坏心的表情,漂亮的脸上沾了点邪气后就像地狱里盛开的毒花一样迷人。恩奇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凑过去亲了亲那刻薄的唇,正在两唇相接时,吉尔伽美什故意开口,唇瓣磨磨蹭蹭,又黏人又缠绵:“不坦诚的恩奇都啊,你明明想的更多——”

 

恩奇都顺势咬了咬他的下唇,浅浅退开了些:“别说你没想过,刚刚把我压门上想做什么?不要转移话题哦,这次不行,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出去,我非听不可。”

 

吉尔伽美什眼眸一动,面上的温柔霎时间消得一干二净,他冷淡地看着向原本被他砸下书桌的空洞,仿佛在看一场索然无味的作秀:“有些杂种不自量力藏下我的所有物,还要妄图动用超出界限的能量。”

 

他发亮的瞳色鲜明如血,随着笑容的扩大逐渐凝出几分没有温度的残忍:“虽然比预期的早一点,不过也到了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恩奇都凝视着他的笑容,然后慢慢垂下眼帘。

 

雨声越来越大。

 

他们所见到的异景太早暴露了狰狞,而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并非一惊一乍的鲁莽个性,不再有谁会天真地以为在置身于异象中的自己能仅靠呼喊获救,所以这一刻回荡在教学楼中悲伤的求救声反而令人从心底里渗出寒意。

 

恩奇都皱着眉仔细辨识着,他扭头转向天台的方向,犹疑地喃喃自语:“是……间桐樱的声音?”

 

吉尔伽美什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却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此时,本该“寻找恩奇都”的卫宫切嗣却另寻一条路独自行动,他借助东区逃生通道一路下行,在到达一楼时忽然停下了步子,他微怔地看向通往地下一层舞蹈室的楼梯口——无数的实验人体模型堵住了前路,它们姿态各异,扭曲着肢节背对着他。而在这令人头皮发紧的“人偶丛林”后方,隐隐约约的动静在黑暗中绸缎一般流淌浮动,碍于障碍重重,卫宫切嗣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惊讶并没有掌控他的情绪太久,他咬紧了嘴里的烟蒂,颊边肌肉鼓了鼓,本是清瘦的少年特质中竟然沾了一点点狠气。

 

女孩的求救声传来时,他本能地转动了身体,却又蓦地刹住。在他偏开头令视线微侧的一瞬间,他那顺着光影偏折角度逐渐暗下的视野里有了些奇怪的动静。卫宫切嗣停在那里,甚至浑身都有些僵直,他的注意力不再投向等待救赎的呼唤者方向,而是紧紧地、牢固地锁定了下楼口的每一个素体。

 

其中,有一个动过。

 

那动作因捕捉得过慢无法被少年确认具体,究竟是哪一个出了问题,在哪一个角落扭动了手肘,还是弯折腰身,又或者——“它”在无数个背立的诡异模型中,一寸一寸、一关节一关节地……回了头。

 

卫宫切嗣如同与无形之中的猛兽对视,不敢错目半分,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一个类似木头人一样的游戏,而讽刺的是,在场的木头人中混入了邪物,而他是被未知窥伺的猎物。屏息等待只会将他的耐力耗尽,不如尝试调整视角,却当他正好错开了半步之时,这种寻找怪异节点的举动就骤然失去了意义——所有的素体都动了。

 

它们精准地,将五官缺失的空白脸转向他的方向。

 

卫宫切嗣掐灭了烟,既没有惊声尖叫也不曾怔愣滞留,他在自身难保的当口艰难保持了冷静。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停在这里,无论要拯救什么,都必须先学会取舍。

 

爬楼梯显然不是最快逃离的合格路线,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绕向西区逃生口,并最终对空楼之上的少女哭泣置若罔闻。

 

离校区还有十公里,远坂时臣黑着脸看那哆哆嗦嗦蹲身检修汽车的司机,咬牙一字一字地向身侧同样面色阴沉的言峰璃正求证:“那东西是不是开眼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靠近旧校区!”

 

言峰璃正顿了顿,他深思的眼眸有种执着的坚定:“还没那么糟,至少不会这么快……绮礼在那里,他是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远坂时臣忽然静了静,他盯着仿佛受到巨大刺激的司机,如同象目注视蝼蚁,他眉头一紧:“那你又该怎么解释这个异常的影响范围?即便十年前,那时候我们连那道墙都还没建好,也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它就像……就像长了眼睛一样!”

 

言峰璃正恍然,他沉吟一刻,试探着开了口:“如果召唤它的主人——愿意贡献眼睛呢?”

 

“那么有一就有二,而它的本能……”远坂时臣深喘了一口气,侧过身看向言峰璃正,艰难地推测着,“势必会索取‘脑’。”

 

“我们得尽快……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凛还在那里。”

 

远坂凛醒来的时候,率先入眼的是一个整洁的书桌。她瞳孔微缩,立时站起身后退一步,却险些绊倒了后方的桌椅。

 

毫无疑问,她正在一个教室里。

 

她拂开枕乱的发,将扎着双马尾的长批发不紧不慢地顺在漂亮笔挺的后背上。远坂凛在动作期间并没有松懈警惕,她灵慧的眼珠四下一扫,微侧着头倾听风声,半晌后,她轻舒了一口气。这位落落大方的世家小姐没有慌乱逃离或者尝试求助,她一面冷静地观察地理环境,一面回忆着昏迷的前因。

 

她拿出手机,即便是见到那信号缺失的警示也只是挑挑眉,转而利落地打开短信消息。最新信息依旧来自两个小时以前,那时候她正打着校服领结,婉拒了父亲等她一同乘车入学的邀请,这条突然而至的怪异信息着实将她惊住,却不知因为不可置信还是其他不得言说的原因,她最终在思绪复杂之下没有将这条可怕的信息透露给她的父亲。

 

“远坂小姐,您的妹妹间桐樱在旧校区。”

 

远坂凛不知该笑还是该怒,这一戳即破的谎言何其可笑。可她的手指却忍不住抚摸屏幕里姊妹的名字,心中一时间蔓藤丛生,在遮天蔽日的窒息中生出了清醒的错误冲动。

 

她的妹妹……

 

远坂凛回拨了这个电话,冰冷的机械女音重复着提示号码为空号的消息。她握紧手机忽而感到一些透骨的冷意,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回复了一个信息:“你是谁?”

 

记忆里她和妹妹在二人尚幼的年纪便分开了,但她始终都还记得远坂樱那时的模样——小小的姑娘一侧头发扎着由自己赠与的发带,一步一步跟在自己身后乖巧又安静。她是内秀的性子,但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在不同于普通家庭教育的热闹氛围里,本性柔软的樱更多的习惯于隐忍憧憬,但凛知道,她的顺从是对亲人的珍惜而非怯懦。

 

在姐妹二人接触到家族秘辛的轮廓之前,远坂凛曾经认真地思考过她们将一同长大的青春——或许姐妹二人会学习相似的课程,进入不同的社团,互相等待约定一同回家,她们有聊不完的课业,说不完的秘密,还有交换一个或许存在于未来中的一次渺茫动心。

 

她将这样的心情偷偷说给睡着午觉的小妹妹,毫无压力地将私货夹带在轻声哄唱童谣的末尾,却没看到小姑娘藏在黑发里通红的小耳朵。

 

这个梦想曾真切的存在于她心里,却又太过短暂,当她们的父亲带着她们见证了家族隐藏的奇迹时,那些来自二人各自的天赋、不可浪费的能力,还有得天独厚的传承都纷纷向她们倾轧过来,它们理直气壮地压下了平凡的渴望,也将姐妹两人本可以共同成长的人生轨迹一并抵押给了使命和责任心。

 

远坂家主的考量优先于身为人父的私心,甚至于她们温柔亲切的母亲同样没有阻止这个矛盾的决意——身为远坂家长女的远坂凛接受本家培养,次女樱认作间桐家养女来养育。

 

那一日他们最后一次被放纵玩乐,两人却都有些沉默不语,她还记得小小的樱攒着自己的手那么用力,生疼的尤其不舍。父亲远坂时臣少有地袒露了一些疼惜,他抚摸着樱的小脑袋,极不明显地轻声叹气,却最终只是张了张口略显僵硬地嘱咐了一句:“好孩子,你会成长为远坂家的骄傲。”

 

他们在冬木市的繁华街区分离,间桐家的车列远远地停在路边,没有多余的接待也没有宴席,就像无数个普通家庭送子女远行一样低调沉默,远坂凛忽然感觉身后的中央LED屏幕亮得惹眼,将远坂樱频频回头的身影映照得有些模糊又苍白可怜。

 

她还想多看几眼,可一则即时新闻忽然点燃了热点,不仅令熙熙攘攘地人群停滞了下来,也将她不舍的目送打断。再也看不见自己形影不离的小姊妹,年幼的远坂凛只能艰难地藏起负面情绪回头望,只见大屏幕上火光耀眼,燃烧的百年大校之上腾起的熊熊黑烟将晴空吞噬,也将她父亲面上少有的和蔼顷刻之间一抹而去。

 

那一天好像要将大大小小的不幸都集中到一起爆发似的,将她渺小的不舍衬得幼稚可笑。

 

远坂凛没有回忆下去,她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见无信号依旧醒目而刺眼,她眉目一凛,打开了来源未知的新消息。

 

“姐姐。”

 

一道似有若无的细细嗓音和她的默读融洽,但远坂凛僵住了身体,她几乎可以确定,刚刚的呼唤是真实的。那是大约在自己背后三四排远的距离,某个位置上坐了一个人,空气中弥散着恶臭的腐烂气息,远坂凛不期然地想起妹妹留下的宠物金鱼死于某个春天,她还记得模拟海域的鱼缸精致而逼仄,那条鱼的尸体飘飘荡荡,侵入她日渐衰弱的精神里——

 

水草纠结,泥沙污染,看不清的脏污碎末在水域中沉降。金鱼腐朽膨大的身体逐渐占满整个鱼缸,占满整个梦境,占满她身后空荡荡的旧教室空间里,它却还要飘摇着腐烂的鱼鳍,用泛白的鱼眼紧紧地盯着她的后背。

 

她难以收拢自己的思绪去想象那是一个怎样凝滞的画面,更不想放任自己陷入这种无用的恐惧之中,所以她急迫地转身,然后定神走向那传来呼唤的——空无一人的桌位上。

 

恰好正是她醒来时伏卧的位置。

 

最接近的东西反而成了观察的盲点,直到这一刻远坂凛才意识到在所有积灰扬尘的旧教室里,这唯一干净的书桌究竟有多可疑。她快速看了看四周,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干净的桌位上,确认了空荡荡的抽屉,少女眯起眼,一寸寸的抚摸过书桌边沿,然后她顿了顿,反复摩挲着右手边的桌沿里侧,那里凹凸不平,从纹路上看,确是掐痕无疑。

 

即便没有见证这痕迹产生的瞬间,她也能想象那种指甲盖用力划过的狠劲,恨得心里发疼,疼得心里发恨。

 

这会是谁的位置?

 

……这会是谁的位置。

 

她来不及细想,周遭的桌椅忽然毫无预兆地大片大片腐朽开来,她闻见浓烈的焦炭气味,几乎是凭借着敏感的直觉快速退离了这个教室,而随着她踏上走道,在一片仿佛被大火肆虐后迅速腐朽的景象中,她艰难地确定了自己所在的区域。

 

她立于教学楼的六楼高层,在她面前通往天台的楼梯却污浊得不成样子。远坂凛没有贸然向前,她用了些力,试探着踩了踩前方的阶梯,木料竟立刻在脚下坍塌,由上往下瞧着,竟是漆黑一片,而塌下的大块材料落于其中却丝毫没有回响。

 

远坂凛垂于腿侧的手握了握拳,她的心怦怦跳着,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天花板上依旧持续供电的陌生灯盏,又观察了一下塌方楼梯下行处本该同样亮起却毫无反应的应急逃生灯,她的视线沿着黑暗的边沿描摹而过,脑中迅疾地直观反馈令她僵了一秒,然后她立刻放弃眼前反常黑暗的楼梯而向反方向跑去!

 

东区还有应急通道,远坂凛凭着印象在脑中搜索着有限的信息,她不能确定这个逐渐腐朽的陌生旧式建筑装修同她印象中的教学楼有多大的关联,也不知道无信号状态会在那一刻有所改善,更不清楚此刻究竟应不应该冒着风险大喊一声以确认是否有其它人的存在,但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的是——决不能靠近西区。

 

盘横在五楼通道处的,是仿佛有着生命一般蔓延的诡异长发。

 

“究竟是什么时候……”恩奇都停了步子,望着前方十几米的距离爬满墙面的黑发,低声陈述:“我们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呢。”

 

吉尔伽美什眯起眼,冷冷地凝视着死气沉沉的发丝中鼓噪的未知之物,他握着恩奇都的手腕微微用了些力,颇有几分不虞地沉了嗓音:“它过来了。”

 

恩奇都的提议还没有开口,吉尔伽美什将他拉向进一侧教室并踢上了正门,几乎是话音刚落的同时,蛰伏于通道口的黑发忽然狂乱地涌入走廊,那形势彷如溃堤江洪,不消片刻便将五楼通道填满,甚至有些盛放不下的漆黑发丝从墙壁的裂缝伸了进来。

 

“我该庆幸这里的窗户都封死了么?”恩奇都冷笑一声。

 

吉尔伽美什面色有些躁郁,似乎还有些被卑贱浊物碍眼地傲慢怒火:“可真是……不知死活。”

 

不知是不是恩奇都的错觉,那些渗进室内的诡异头发似乎往回蜷缩了一点。

 

“这是……只要将我们困在这里的意思?”恩奇都伸手抚了抚吉尔伽美什的脊背,如同安慰一只怒火滔滔的大猫,然后他顿了顿,似乎对自己又一次先于思考的熟稔举动有些不明所以地怔愣。若说相遇之初有些神魂震荡的热血,那么在几番变故之中逐渐冷静下来的神经不该如此失态才对,在他未能想起的记忆里,他究竟多么挂念眼前的人。但恩奇都很快回过神来,留恋的手掌又抚两下,才缓缓收回:“呵,我可是沾了您的光?”

 

说话间,他一步一步走向教室里侧,靠近了窗面。透过铁网密密匝匝的空隙,雨帘如同遮掩着什么似地铺天盖地落下来,他忽而意识到什么:“间桐樱的声音呢?”

 

吉尔伽美什观望着那些似有退意却依旧堵满了出口的头发,冷笑一声:“谁知道呢。”

 

恩奇都皱起眉,却见窗外一个长发少女的人影疾疾落下,他睁大眼,在有限的范围里尽量贴紧了窗沿往下看,却碍于玻璃遮挡,只能看到暗红色的血泊和失去生机的一截沾满泥污的手臂。这个过程太快又太安静了,就像一出血淋淋的默片,他忍不住摈着呼吸,仔细去听窗外的动静。

 

入耳的只有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一幕极有可能是又一个幻像,他心里明白,却不能对人命表现得太过轻忽,于是他扭头对走过来的吉尔伽美什比了“嘘声”的示意,然后凝神关注那个落地的身影。

 

“有人……咳、咳……吗?”

 

微弱的,嘶哑的声音一点一点从雨声中清晰起来。

 

这个女孩还活着……至少在曾经的现在,她还有一口气在。

 

“有没有……呜……有人?”

 

恩奇都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他和吉尔伽美什都没有说话,他望着地面,吉尔伽美什望着远方,而那嘶哑的嗓音终于弱了下去,那节沾满脏污血渍的手掌也渐渐成为虚影。他的猜想没有错,这一切只是他又一次亲见的鬼像。

 

女孩消失了,但求救声忽然又怪异地响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陌生女孩的音色。它从女孩的声线渐渐变成另一个人的另一个嗓音,不同于刚才的是,它并没有保持同一个音色太久,而是开始一个人接着又一个人地不断转变声音,有一瞬间,恩奇都在其中听到了间桐樱的求救声。

 

“啊……我好痛……”

 

“妈妈……呜呜……妈、妈……”

 

“谁来、谁来……!”

 

他侧过头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吉尔伽美什冷漠的眸子呈现着难得不明所以的无辜。而这一刻,恩奇都忽然意识到,并不是雨声太吵,而是无人去听。

 

古怪的声音骤然停了,恩奇都一愣,额头贴靠着窗户疑惑地凝神谛听,却不期然地被人贴耳低语:“你明明听见了……”

 

从一侧渗过来的冰冷仿佛将要割裂窗面再刺破他的皮肉,恩奇都顿了一下,他立刻将视线定格在吉尔伽美什身上,连余光都本能地收敛,似乎对侧耳极为靠近的某种存在机敏地收敛好所有的好奇心,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答:“但我救不了你。”

 

金发青年挑起眉,有些意趣地看向在他眼中忽然自言自语的长发少年。而少年也不闪不避地迎视着他的目光,口中依旧将残忍的断言说完:“你已经死了,谁也救不了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吉尔伽美什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激烈感情一瞬间将那双美丽的红色眼眸染得血一样红,而令恩奇都惊讶的是,这样可怖的情绪竟仿似一时闪现,就利落到近乎熟练地被男人遮掩得一干二净。

 

莫名地,那本将出口的一句“放过活着的人”,他忽然再也说不出。幸而短暂地沉默之后,那冰冷的气息徘徊一阵后,渐渐远去了。底楼的短巷口被暴雨洗刷得路面锃亮,而恩奇都按住莫名疼痛的心口,终于懵懂地回避了吉尔伽美什的目光。

 

可当正他垂了眼放低视线,一个长发少女的身影又一次地从窗外急落,悲伤地跌进黑色轮回里,血花又一度盛开。

 

这一次,恩奇都退开一步闭上了眼,任由那哭救声被雨声淹没。

 

“吉尔,”恩奇都的手指摸摸窗沿曾被烧得焦黑的冷硬痕迹,看着外面盛大的雨幕,他不提那些存在于两人之间微末隐约的痛苦,却问了一句,“雨声大么?”

 

吉尔伽美什侧了侧头,似乎对于恩奇都话中话有些探究的兴致:“不吵,怎么。”

 

长发的少年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探究另起话头:“你了解‘鬼怪魂灵’吗?”

 

被提问的高大青年沉默了一瞬,他赤色的瞳孔有一瞬间变得极其温柔,然后他伸手抚摸着恩奇都的下颌,像触碰一只血统高贵的危险爱宠,小心又肆意地撩拨:“你了解。”

 

恩奇都忽然笑了,他握住吉尔伽美什的手掌,摊开在自己掌中,然后俯首亲吻对方炙躺的掌心纹路:“不要贿赂考官啊。”

 

恩奇都顿了顿,叹息一声。

 

“它们其实,非常弱小。”

 

卫宫切嗣经过大厅时又一次尝试过开锁却依然无果,厚重的锁落了一道又一道,门上全是或新或旧的符条,他恍惚中觉得那符文有些眼熟,仿佛是自己曾经仔细研究过的东西,而现在却如同雾里看花一样迷蒙不知。

 

言峰绮礼和间桐樱看样子是没法出去了。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他便再次将心思放在眼前的困境上,素体嘎达嘎达的肢节碰撞声越来越清晰,他没有继续拖沓,又看了一眼贴满古怪符文的大门,忽然扯下一张揣进口袋里,转头跑向西区。

 

西面走廊冗长,地上有无数道极深极深地划痕,它们从大厅中央的木料碎屑中沿路伸向西区尽头黑黝黝的楼梯口。一股莫名地不安将卫宫切嗣笼罩,虽然来不及分析这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能抓出这般可怖的抓痕,但他本想呼唤言峰绮礼和间桐樱的声音立时堵回在嗓子里。

 

前面似乎更不对劲……他们两人究竟又遇到了些什么?

 

但只停顿片刻就听到越发靠近的骨节声响,卫宫切嗣四下一瞟,西廊侧沿的两间实验室门窗紧闭,他来不及做细致的选择,便本能的冲向最近的门,填满余光的是古怪扭曲的人影,他咬牙不看,手腕一沉,竟意外地直接打开了门。卫宫切嗣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反锁,并弯下腰匆匆穿过锁紧的窗,锁上了另一侧的门。他站在窗边的死角里,听着外面的响动。

 

抢先的分秒一过,门外古怪的人影便填满的走道,在卫宫切嗣的视线里,还有一些人影正隐隐约约地,将正面朝向他所在的隔间。空气凝结了一瞬,有一个素体咯咯哒哒地弯曲了关节,对着因积灰而模糊不清的窗面,做出了探看的动作,而随着它的贴近,那张没有五官的人面也渐渐印在灰扑扑的玻璃面上。

 

这就像一个引导者的指令,紧接着,一张张各有缺失的脸都朦朦胧胧印了上来。四面长窗上,全是残残破破人脸。

 

卫宫切嗣抿紧唇静待,他将自己的位置精准地微微调整了一下,便熟练地、完美地隐藏了气息,期间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一个素体。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做到了训练有素又极富有经验地隐蔽,只是继续将注意力冷静投放给周围的一切动静。

 

“切嗣,躲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少年挺直地脊背固然颤了颤,嘴唇翕动,他转头看向身后——

 

夏……

 

“卡明斯基老师在找你哦。”

 

背后是他刚刚锁紧的后门。那清脆熟稔的声音就在外充满温柔与活力的响起,甚至有人轻轻敲了敲门,笃定某个调皮的孩子正躲在门里。

 

卫宫切嗣后牙槽一紧,将令嗓口灼痛的名称吞了回去。

 

“切嗣,切嗣……”

 

每一个素体都发出了声音。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呀?”

 

“再躲我就先走咯?”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呀?”

 

“躲到卡明斯基老师亲自来找你吗?”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呀?”

 

“躲到火烧干净吗?”

 

“躲到火烧干净吗?”

 

“躲到火烧干净吗?”

 

切嗣啊……切嗣。

 

卫宫切嗣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咬紧的牙有了些麻木,口腔里全是血腥气,他的手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打开这扇门,而那些嘈嘈杂杂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停歇,甚至愈演愈烈,手掌在门窗上拍打抓挠的声音也越来越刺耳。

 

熟悉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门外的声响骤然一停,卫宫切嗣紧绷的神经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本该利落地掐断手机通讯,却第一次出了差错,将这通不详的电话,接通了。

 

“切嗣。”女人地声音干脆、清晰地传入这个陡然一静的空间。

 

“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随着她沉稳有力地声音落下,围在室外重重叠叠的素体影子渐渐淡了下去,某位女孩迷惑人的清脆声音也再没出现过,那些掷入他伤口的诘问也收敛得没有一丝踪影。一切暗影皆如潮水退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他知道他该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

 

另一端却没有等他的意思,干脆利落地断掉了联络。

 

他看着眼前幽邃灰暗的房间,听着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声,这周遭乌云密布,闷雷声震震,而话筒的另一边,似乎依旧是一个被遗失很久很久的春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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